Disclaimer:人物不属于我。
Warning:非典型情意故事。
宫宴后第二天,穆霓凰出门前交代穆青将一封信送去靖王府。能免了早课,穆青乐得去靖王府送信,便将书信揣进怀里,满口答应。
穆霓凰没带随从,独自骑马去了宁国侯府,方在“护国柱石”四字前勒了马,谢弼恰好迎出来。
“郡主驾到,有失远迎!”
穆霓凰轻身跃下,回礼,“世子。我来拜访苏先生。”
“哦,苏先生住在雪庐,”谢弼笑脸相迎,“我引郡主进去吧。”
“有劳。”
庭院地上画了阵法图,三个十来岁的孩子正在一同舞剑,走得近了便听得到衣袂翩飞和金属破空之声。穆霓凰尚未看清,三个孩子已齐齐收了势,干净利落。
“真是好身手啊!”穆霓凰赞叹道。
梅长苏从亭下迎出来,“郡主怎么来了。”虽然事情在情理之中,问话里却还带些惊讶惶惑。
穆霓凰抬臂拱手行常礼,道:“苏先生。事关己身,苏先生尽心劳力,我怎能高高挂起,故而来看看。”
“尚且……”梅长苏向庭院中的孩子们侧了侧身,“未练出成效,恐让郡主见笑。”
自谦之词说得诚恳,穆霓凰却猜想眼前人定有妙计敛藏。她冲身侧的谢弼微笑,“多谢世子送我过来,辛苦。”
谢弼微微躬身,“郡主客气。”话音落下始觉尴尬,忙寻借口离开。他以为苏先生与郡主有密事相商,脚步缓下,却只听见郡主开口,请苏先生让孩子们再次演练阵法,只好无功而返。
亭下石桌上多了一只天青杯子,梅长苏与穆霓凰对坐,飞流站在廊柱边,下令:“起!”
衣袂又开始翩飞,三把剑的破空声齐整地响起来。
穆霓凰静静地观看,这个阵法三足鼎立,化静为动,幻化出不同的攻击形态,着实奇妙。不过孩子们步法还不够流畅,因而阵法变幻速度还嫌慢。这些不足倒是无碍,苦苦操练几日便能突飞猛进,可阵法的玄妙终究无法弥补稚子在功底和气力方面的不足。百里奇是横连的硬功,被困住片刻或许可能,但也仅仅是困一困罢了,就算看准了时机一招制敌,那轻飘飘的一招能抵什么用?
穆霓凰有些明白,稚子挑战多半只是幌子,为了救庭生出掖幽庭而已。要打败百里奇,梅长苏定然另有高招。思及此,她转回脸,端起面前的杯子,啜了一口。客居宁国侯府还能用得上这般好的茶,江左盟的确不简单,而这位江左梅郎……穆霓凰抬眼望向梅长苏,顿时忡愣。
明明是书生般斯文羸弱的模样,旁观舞剑的场面时,眼中却有沙场武人的精光。他绝不仅仅知晓失传已久的“灵虚幻影,鬼神莫破”的剑阵,恐怕他本就是杀伐决断之人。从那张脸上,穆霓凰看得到坚毅果决,看得到天下第一大帮派的宗主该有的神态。
她本该讶异,甚至敬畏,可是没有。
这个初识不久的人让她莫名感到熟悉、亲切,尤其是眼神。她见过那样的眼神。
“林殊哥哥,既然靖王哥哥被祁王哥哥叫去温书了,那你便陪我去城外庄子,好不好?”霓凰歪着头,拽着林殊的腕护撒娇。
林殊有些为难,“霓凰,我也想陪你,可若是咱们趁着景琰温书跑去城外玩,是不是不太好?况且按照我爹的话,我本该练剑才是。”
霓凰有些许失落,但片刻眼睛又亮起来,“林殊哥哥,那我们去庄子附近的河边练剑,不就行了?”
少年本也是贪玩的年纪,费好大的毅力才禁得住她恳求,一听这个主意,内心立马就倒戈了。
“倒也是,在哪练剑不是练?我答应你,可别让我爹知道。”
林殊牵了缰绳,打算扶霓凰上马,霓凰高兴,张开手臂去环林殊的腰,侧脸贴上林殊硬实的胸甲,“林殊哥哥你最好了!”
林殊勾她的鼻子,“谁叫你这么聪明。”
霓凰咯咯笑,抬高了手去勾林殊的鼻子,指侧划过林殊的鼻梁、鼻尖,擦过林殊的下唇。
两个人都脸红了。
城外有穆府的庄子,门庭宽阔,院落更大,倒是有些乡野的质朴。林殊和霓凰将马留下,走去了不远的河边。
暮春时节阳光晴暖,河边卉木萋萋,鸟鸣伴着河水的声响,又是喧闹,又是静谧。目之所及,没有半个人影。
霓凰将短剑搁在一旁,站在树下看林殊绑紧腕护,持剑起势。
少年的臂膀宽展有力,身姿拔卓,翻腾之间尽是轻盈的力量,一套剑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霓凰看着,心中又是倾慕,又是赞叹。他的林殊哥哥,这么好。练剑的时候和平日里带她胡闹时全然迥异,没有嬉笑,没有玩世不恭,没有张扬任性。眉英挺,唇紧闭,一双眼里都是锐气和专注。
少顷,林殊额头鼻尖挂了汗珠,在阳光下晶莹透亮。他年纪轻,精气旺,身上总是热烘烘的,如此认真地练剑,很快便汗流浃背。
终于停下来歇息的时候,霓凰正装了满满一水袋凉沁沁的河水,从河边走来。
“林殊哥哥,来。”
霓凰将水倒出来,林殊伸手接了,拍在脸上,顿时凉爽不少。
“啊,真是热!”
霓凰笑出来,声音像百灵一样,“林殊哥哥,还不到夏天你就热成这样,果然火人儿一样。以后有机会你跟我回云南,那里的夏天比金陵凉快多了,苍山上凉风卷着云朵,泉水都冰冰的,洱海里的小岛更是好去处!”
河水沾湿林殊的额发,带走热意,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地里。林殊抹抹脸,睁开眼睛,笑道:“好啊,我和你回云南,吃穆家的喝穆家的,你可不许赖。”
“我们云南虽没有金陵富庶阔绰,但日子过得闲适自在,总不至于亏待你!”说起家乡,霓凰笃定又期盼,有一天要带她的林殊哥哥爬苍山,涉洱海。
“那就一言为定。”林殊甩甩脸上的水珠,“霓凰,你不也带了剑来?我陪你一起练吧。”
闻言霓凰点点头,取来短剑,出鞘。林殊哥哥与她一同舞剑,透过原本的骄傲明媚,一股肃然的气息随着一招一式,从他身上慢慢笼罩过来。
那感觉让她无论山长水远、碧落黄泉,总是信他、总是念他。
“郡主?”梅长苏唤穆霓凰,又是惯常内敛深沉的样子。
穆霓凰垂了垂眼睛,起身朝廊上走去。“先生的阵法确实奇妙,但要打败百里奇,几天时间怕是于事无补。莫非先生另有妙招?”
梅长苏走在她身侧,默默无言,听了这句问,也只是低头避开了她的双眼。
穆霓凰轻轻叹息,“我现在处境艰难,已无退路可走。”她珍而重之地嘱托:“还望先生切勿大意。”
梅长苏闻言顿首,接下嘱托,“郡主放心。”
穆霓凰转过身面对满院草木,难言的潮水涌上来,哽在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信他。
穆霓凰再次对上梅长苏的眼睛,那里像是两潭深水,看不出破绽。
“我信你。”她说。
萧景琰一早便接到穆青送来的信。信中讲明了解救掖幽庭三稚子的前因后果,告知他庭生现在宁国侯府,让他放心。对百里奇究竟能否解决、如何解决却都只字未提。
“穆青,你们真打算让三个孩子去挑战百里奇?这可靠吗?”萧景琰微蹙眉。
穆青无奈,“嗨,我也说不好。我姐一早就去探看了,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萧景琰不放心,“我今日有公事要办,明日去穆王府找你们可好?”
“恐怕不行,”穆青答,“我姐说要去城外庄子几天,恐怕咱们得宫宴上见了。”
萧景琰咬了咬牙,只得点点头,“给你姐姐带话,就说谢谢她。”
穆青笑笑,“呵,客气啥!走了啊!”
萧景琰目送穆青离开,吩咐亲兵,“搬个火盆来。”
“是。”
薄薄一张纸连同纸上霓凰的字迹都融进火光里,萧景琰有些忧心地看着那灰烬,愁眉未展。
庭生。皇长兄的遗腹子。多年前他刚刚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几经辗转确认他的身份,其中曲折每每想起还是令他心酸。他向来光明磊落,唯独这件事遮掩藏匿,连对母亲、对霓凰都从未提及,唯恐自己护不住庭生,还牵连最亲近的人。
如今庭生被一个颇有神通的梅长苏打着为郡主击败百里奇的名义救出来,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下,另一块石头悬起。他擅长行军打仗,却不精通武学,用一个失传的剑阵训练三个毫无根底的孩子,去对付百里奇这种高手,莫非天方夜谭?
而梅长苏……这个人究竟为什么救庭生,又为什么卷进比武招亲里面来?
萧景琰想不通,决定明日亲自去宁国侯府探访。
“苏先生,靖王殿下来访。”
通报话音未落,萧景琰已大步走入庭院之中。飞流方才受了夸奖,这下又得了排遣,便带着三个孩子去玩。庭生走在最末,手持剑柄,侧头对着萧景琰开心地笑了笑。小孩子步伐轻快,脊背也挺直了,不再是掖幽庭里战战兢兢的模样,萧景琰松了半口气。
梅长苏站在几步外,拱手行礼,“靖王殿下。”萧景琰点头致意。
“靖王殿下,眼见为实,可放心了?”
“你早就料到我会来。”萧景琰见梅长苏脸上略有笑意,还是绷着脸,硬邦邦道:“先生的惊人之举我已听说了,为了庭生,可谓煞费苦心。”
“靖王殿下可满意?”梅长苏不改俊逸。
“救出庭生,要多谢先生。只是……”萧景琰顿了顿,“用三个孩子打败百里奇,恕我冒昧,实在有些无稽。先生救庭生是好意,但更不可耽误郡主大事。”
仿佛是料到他会这样说,梅长苏浅浅笑了出来。这一笑,让萧景琰深深蹙眉。
“先生笑什么?郡主之事,万不可儿戏。”
“除了穆小王爷,宫中人或漠不关心,仅以此事为谈资,或处心积虑,趁此机会明争暗斗,像殿下这样格外为郡主忧心挂怀的人,苏某还是头一次见。”
萧景琰神情微动,有些心思他不懂掩饰,落入梅长苏这样的人眼中,终究太过昭彰了。他不置可否,沉默下来。
梅长苏没有追根究底,径自请他进屋喝茶说话。
“殿下,请用茶。”
萧景琰接过,浅浅啜了半口,“前几日在宫中遇到先生,我竟不知先生是何来历。大约我常年在军营之中,远离朝局中心,消息太不灵通,故而大约打听了一下。”
梅长苏露出感兴趣的模样,“哦?殿下打听到了什么?”
萧景琰捏着杯子踱开几步,“先生与太子、誉王居然都有交情,”他冷哼了一声,“还真是失敬啊。”
梅长苏随着他的步伐转过身,淡淡解释:“太子和誉王……只是想招揽我,成为幕僚而已。”
“江左梅郎身负奇才,竟甘心当一个谋士。”萧景琰微带讥讽。
梅长苏却理直气壮,“谋士有何不妥?建功立业、位享庙堂,自古男儿当有之志。”
梅长苏如此直白,萧景琰便也直白问出口:“那么先生是想选太子,还是选誉王呢?”
自回金陵以来,多少人都在窥探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换作萧景琰来问,便全然不同了。他垂着眼睛,倨傲疏离地立于窗边。他问了问题,却并不真的在意答案。
梅长苏留出了一瞬的停顿,也只是一瞬。
“我想选你,靖王殿下。”
萧景琰猛然回头,“选我?”面对一个始料未及的答案,他竟不知该作何反应,终于大笑出声。
眼底始终是冷的。
萧景琰独自在房中枯坐。几个时辰之前听到的那个荒谬至极的答案在他耳际回响,他感到一半的自己惊涛骇浪,另一半的自己古井无波。
皇位于他而言从来是远如浮云,思之无益。他说的字字属实。
很久以前,皇位就等同于父皇,威严、不可侵犯。稍稍长大些,他跟从皇长兄,听他抒发己见——什么是家国天下,什么是礼教法度,什么是治国长策——皇长兄的一举一动便是他心中未来君王的风姿,连小殊也曾这样对他讲过。皇长兄之后,皇位突然成了邪恶的宝座,慈爱英武的父皇坐上去,便逐渐疑心重重、心狠手辣;太子和誉王为了争夺宝座,便兄弟阋墙、明争暗斗,恨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那个位置如同金铸银造的牢笼枷锁,流着毒汁的珍馐佳肴,诱惑着人们去巧取豪夺,取那富贵、夺那权势,哪怕从此披枷戴锁,受困于牢笼,哪怕让狠毒侵入骨髓,无药可救。
而今,两位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都在使尽浑身解数试图将其招至麾下的麒麟才子,谪仙一般落在他身边,说要助他登上皇位。
萧景琰?大梁的皇上?荒谬!荒谬!
出身、地位、人脉、权势、名誉、恩宠,他一样都没有。可那人却说有把握的事做起来无趣,偏要剑走偏锋,实在怪诞乖张。
一面说着追名逐利,要流芳百世,一面又选了他这样厌恶权位之争的人做主君。
一面说麒麟择主怎能盲目,一面又说别无选择。
一面说看中他的心性,一面又说只是一个赌注而已。
细细想来,这人选择扶助他的理由几乎处处都是漏洞,让人不禁怀疑背后藏着什么阴谋。
可是他被说动了。
萧景琰承认,他不甘心看着太子和誉王中的任何一个登上皇位。为了斩断他们的至尊之路,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代价,无非是拼上性命罢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却不能回头。这样的代价萧景琰自问不怕。
只是有些事情他是不愿去做的——夺嫡之路上阴险黑暗的手段,他碰都不想碰。
萧景琰起身,不自觉地走近弓架,抬手抚上去。
小殊,我是不是和魔鬼做了交易?
夺嫡……我真的要做吗?
皇长兄又会怎么想呢?
小殊,我若是参与夺嫡,还能是你心中的景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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