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巫山云 4
Disclaimer：人物不属于我。
Warning：非典型情意故事。
萧景琰自西山归来，五日后正是朔日，依例可以进宫探望静嫔。
天色蒙蒙亮，他照例起床舞剑。秋季清晨凉意未消，露水也重，萧景琰却很快微微发了汗。他稍事梳洗，交代列战英督练晨操，顾不得用早膳，便快马向宫城赶去。
时辰尚早，进宫观看郡主比武招亲的车马还稀落，一路走去各宫苑皆是寂静一片。芷萝宮人却早已忙碌起来。
“靖王殿下稍等，娘娘在后厨，小梨已去通报了。”宫女小新引萧景琰到案边坐下，如是说。
萧景琰轻快地问：“母亲又亲自去后厨了？我去看看。”说着又起身，刚刚踏到正殿，静嫔迈步进来，一脸喜色，“景琰。”
“母亲。”萧景琰笑起来，拱手向静嫔行礼。静嫔扶起他双臂，盯着萧景琰上下打量，又是高兴又是心疼，“自中秋你去剿什么水匪起就没好好见你几面，这一向吃苦受累，看你又黑瘦了。今日起得这样早，是不是又没用早膳？”
“我这筋骨粗糙，摔打惯了，哪那么娇气？着实想念母亲，便早早来了。幸好没用早膳，否则浪费母亲的手艺。孩儿确实饿了，母亲做了什么好吃食？”萧景琰双目晶亮。
“来，先来吃点东西。”静嫔拉着他回案边，早膳已被布好。素淡精致的清粥小菜，热腾腾的喷香面点，几样泉水洗净的新鲜瓜果，远一些的小碟里还有点心。
萧景琰手里攥着白瓷汤匙，一口一口喝粥，看着是清粥，其实里面有粟米豆子，还有肉沫，并不寡淡。静嫔单是看着他，自己却顾不得吃。萧景琰搁下小碗，“母亲也吃吧，菜我自己夹。”
用过早膳，母子两人对坐着说话，忽听得远处礼炮声响，闷闷的咚咚几声。萧景琰抬目眺向殿外，忡愣片刻。
“今日是郡主比武招亲第一日，陛下想必正在主持仪典，就在迎凤楼。”静嫔悠悠开口。
萧景琰收回目光，手里捏着一颗莓子，既不吃，也不放下。静嫔淡淡看他，轻唤一声“景琰”。
“郡主和我说了，会想办法应付过去。可是这次过去，下次呢？”萧景琰不知道在问谁，表情落寞下去。
静嫔不答也不问，只看他的眉目，就知道他又在想小殊。
古往今来，女子的姻缘少有顺心遂意，年轻时的悸动、恋慕大多数都会夭折，在种种阴差阳错的驱使下无奈地嫁做人妇，是大多数女子无可避免的命运。有些女子因此成为怨妇，就比如在这宫中，怨妇尤其多，而有些女子则在日复一日的蹉跎里放任往事淡去。她自己是想得开的，不能抗衡的，就不去抗衡，也不怨怼。可是霓凰，沙场十年，女儿家的筋骨硬，意志更硬。她有云南穆府，有赫赫战功作依靠，始终抱持着年少时的倾心，苦苦守护，苦苦抗衡。
世人只道霓凰郡主不肯出嫁，乃是因把持兵权不欲放手，而事实上，不过是为了十多年前的一纸旧婚约，和一副女儿心肠。
林殊和霓凰的婚约仿佛天经地义——金童玉女，天赐良缘。林府、穆府都是如日中天的武人世家，林帅与穆王颇得陛下器重，私交也甚好，而林殊潇洒疏放，霓凰娇憨可人，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深义重。
太皇太后最喜欢这两个孩子，尤其是林殊。
老人家上了年纪，对晚辈的婚事便格外热心。在她眼中，小殊和霓凰天造地设，合该终生厮守，相偕白头。于是常常在和晋阳长公主拉家常的时候提起，让霓凰给你做儿媳云云。
有一年重阳节，太皇太后将重孙辈的孩子们召进宫里设宴，在席间便问：“霓凰啊，再过几年，太奶奶做主，你嫁进林家好不好？”
霓凰仰脸笑答：“太奶奶，霓凰一天到晚舞刀弄枪的，您还是问问林殊哥哥敢不敢娶吧！”一句话把老人家逗得前仰后合。
景琰听了霓凰的话先是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然后侧头看身边的林殊。林殊愉悦中带着讶异，看看霓凰那个小丫头，又扭脸找景琰的眼睛，两个人对视，继而哈哈大笑。
散了席，三个人跑去湖心岛夜游。
“霓凰，我母亲和我说了，太奶奶让你嫁我，可是认真的。”林殊也不避景琰，难得严肃地问霓凰。
霓凰一歪头，“林殊哥哥以为霓凰在开玩笑？就问你敢不敢娶吧。”
景琰在旁边一听，心道不妙，在半轮清月下、幽静湖心间，难道不该吟诗作赋、互诉衷肠吗？这两个人定情怎么像打仗似的？
林殊正哭笑不得，霓凰对着景琰问：“靖王哥哥，你说呢？”
景琰一时语塞，这……关他何事？却没料到林殊也望过来，“景琰？”
被问住的人大窘，不知道这两个人唱的是哪出戏，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倒问他，仿佛是要他做主一般。罢了罢了，做哥哥的，便当一回月老。
“你们两个……”景琰顿了顿，发现霓凰双手正抓着他的袖口，想是因着方才席间从祁王哥哥那里讨来的几盅甜酒，扬起来的脸上红晕还未散。
而小殊就站在两步开外，不知是不是揉碎在湖水里的月光悉数映入了他的眼睛，那眸光明亮，而又温柔。
这桩亲事很快成为美谈，在宫内传开。
晋阳长公主向萧选提起，萧选沉吟片刻，勾起一边嘴角笑着点头，“小殊和霓凰，林家和穆家，确实是良配。只是晋阳，”他略略停顿措辞，“两个孩子虽说感情不错，但都年纪尚小，日后若是改了心意，倒要怨咱们长辈乱点鸳鸯。就算他们两个确实有意，也不妨再等几年。小殊年少轻狂，还须趁早多加历练，霓凰尚未及笄，定亲恐怕……为时过早吧？”
晋阳长公主却着急，“皇兄过虑啦，我看小殊和霓凰好得很。小殊性子张扬不假，所以早些教他定亲，才好收心。霓凰年纪小，可是主意大得很，若是不愿意，才不会讲那样的话。况且又不是即刻便要操办迎亲，现在定下来，过个两三年，我们林家再娶她过门。皇兄，你看着像是还早，可单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便够繁琐的，宜早不宜迟啊。”
萧选听了妹妹的话，笑叹：“好好好，你们林家急着讨媳妇，朕只管成全便是了！”
那一年深秋，霓凰正值豆蔻，太皇太后发下懿旨赐婚林穆两家，八字已卜过，便免了纳采、问名。林燮接到懿旨，晋阳长公主早已筹备好过文定的一应物事，林殊跟随去穆府下了聘书。
十月初八是大吉日，林穆两家过了大礼，亲事终是定了下来。两家约定，霓凰及笄之日林家即可请期。自那以后，霓凰留在金陵穆府的时日更多了些。
日子一年一年过去，霓凰一岁一岁长大，却没有等来林殊哥哥的婚期吉日书。
“景琰，来，这是我新做的榛子酥。”静嫔取来一小碟黄澄澄的酥脆小点摆在萧景琰面前，“用的新鲜榛子，尝尝看可喜欢。”
萧景琰回神，取一颗榛子酥，咬下一口，脸上有了和悦颜色，“嗯，还是母亲做得道地。”
静嫔有些心酸。赤焰刚刚出事那几年，景琰被派去各地练兵、剿匪、打仗，少有的母子团聚景琰也常郁郁，她如何劝解安慰都无用。如今时过境迁，景琰不再总是提起，却还是每每挂在心里。
那是块伤疤，皮肉好了，骨血里疼。
萧景琰在芷萝宫陪着静嫔用了午膳，又说了说话才走。他得去看看庭生。
“看你这个笨手笨脚的样子，今日我非打死你不可！”
梅长苏陪着穆霓凰在宫中闲走，不着痕迹地将她抛来的问题再抛回去。廊下秋风凉爽，穆霓凰正要再开口，却听到几步外传来叱骂杖责声，当下便疾走几步，肃着面容看去。
“别以为靖王喜欢你，就会护着你！”
听到“靖王”二字，梅长苏也跟上前去，将幼奴挨打的画面看得分明。
“在这宫廷大内，贵人有的是！靖王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也能护着你？！哼！”內监声色俱厉，作势又要打。
梅长苏察觉到了穆霓凰的怒气，可她还未来得及上前阻止，身后便传来一声低沉有力的喝止——“住手！”
身着栗色常服的高大男子大步冲过去，带起一阵肃杀的凉风。梅长苏不必去看他的脸，只是那一声“住手”就足以让他辨认出这人了。这样路见不平，这样健步如飞，除了景琰，宫中再没有第二个。
“本王是哪个牌面上的，还不由你来定！”萧景琰站定，咬牙切齿。內监佯装惶恐，半是请罪，半是威胁，抬出越贵妃来给自己撑腰，半点没有悔过和惧怕。穆霓凰见状忍无可忍，抬手便是一鞭。內监被抽得狠狠栽了个跟头，爬起来后瑟瑟发抖，连连求饶，与方才的猖狂迥然而异。
梅长苏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所知的一切被一一印证：景琰在外征战军功累累，在宫里却无威势；霓凰深受皇恩，是各方巴结的人物，可比武招亲恰恰也反映出陛下的忌惮。再联想到方才见识到的太子的骄奢、誉王的虚伪、越贵妃的僭越、皇后的不忿，梅长苏几乎可以想象到十二年来静姨、景琰和霓凰是如何忍耐的。其实他早知道，却比不上亲眼目睹带来的寒心愤怒。梅长苏顾不上愤怒，因为眼前年幼的罪奴是他并不知晓的，景琰关照一个不起眼的孩子，大半与旧事旧人有关。即便无关，他也要借救这个孩子，取得与景琰对话的机缘。
“还不快滚！”穆霓凰仿佛污了眼睛一般转开脸，內监手脚虚软地逃走了。
趁着萧景琰和穆霓凰说话的空，梅长苏问出了孩子的名字和年岁：庭生，十一岁。
十一年前，在掖幽庭出生。
梅长苏眉目微动，这个孩子八成是故人之子。十二年前遭变，没为官奴的一名女子，在当时已有身孕。他正要再问，却被萧景琰示警般的“庭生”打断。看来他并不愿意让任何人知晓孩子的身份来历，穆霓凰问起，他也含糊其辞，只说是官宦人家女眷之子。
无论如何，梅长苏打定了主意要救下庭生。
出宫路上，这半日在宫中的见闻在梅长苏脑中翻搅。
“你是谁？”
“要说您没有一点追逐名利之心，谁信呢？”
“庭生。十一岁。”
“小殊，来，到太奶奶这来。”
旧事、故人，全都纷纷扬扬地一涌而上。隔着生死茫茫的十二年，宫里得宠的皇子早不是祁王哥哥；太奶奶已是糊糊涂涂，却一下便认出他来；霓凰的手不再娇嫩，虎口里磨出了硬硬的茧；景琰沉如静水的脸上少了天真淡然，多了森森的悲戚。所幸景琰和霓凰的秉性未有半分改变。陌生夹杂着熟悉，乱了心神。
要稳住。梅长苏告诫自己，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得稳住。他回来不是为与故人重逢，亲人也好、心上人也罢，都不属于梅长苏。他不过是揭开真相、昭雪旧案的一只手。
有人截住了去路，梅长苏一眼认出是穆府的老魏，当年他携着聘礼入穆府，这个人便笑嘻嘻地喊他“林少帅”。
老魏更黑了点，眉目间多了愁苦，已认不出他来。
梅长苏站在原地想，他再也、再也不是林殊了。
==========